麻將，更適合當代年輕人體質的精神按摩。

和彩票與寺廟這種略帶虛無的精神慰藉比起來，麻將主打的是一個真實可觸達。神靈可能聽不到祈愿，但是嘩啦啦的麻將聲，能讓牌桌上的每個人都快樂。

輕則逢年過節(jié)，只有麻將能適配所有社交場景，上到99下到剛會走，只要有麻將桌，便能和平共處。中則朝九晚五，上班雙眼無神，下班單吊三餅。重則將治百病，通宵達旦。

川渝湘的年輕人尤甚，如果你問這里的年輕人在干嘛，無論平時還是周末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會回復“在打牌”。

年輕人已然成為棋牌室?？停八膫€人，幾包煙，一副麻將坐一天”是愛打牌人的雀神夢。約上三五好友，一起去棋牌室開一桌，哪怕“四多一”的麻友在旁邊看得一樣津津有味。

同時，喜歡打牌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事業(yè)目標——開棋牌室。

據(jù)相關調查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我國現(xiàn)存的棋牌室數(shù)量高達17萬家。其中，不少老板是喜歡打牌的年輕人。

只是，這批為熱愛買單的年輕人，敗給了房租、同行和牌友。

01

開店難：卷價卷服務，為房東買單

“現(xiàn)在打紅中或者258的有嗎？”“還有空房，家人們，可以約牌搭子打麻將啦”

“空房、紅中、258、麻將”是甘來朋友圈最常出現(xiàn)的幾個字眼，也恰好是最吸引朋友圈潛水選手們的字眼。甘來是湖南長沙一家名叫“雀潮”棋牌室的合伙人，在棋牌室的人設是“攬客小主”。

開店的契機來自于甘來對打麻將的熱愛。

甘來是麻將重度愛好者，一直有一個開棋牌室的愿望。直到某天短視頻推送了“開一家自助棋牌室，一年回本、兩年數(shù)錢、不花精力就躺賺”的廣告語，甘來想開店的熱情再也無法抑制。

此時，恰巧甘來的同學也有此意向，經(jīng)過一番交流，雙方一拍即合，當下就決定開一家自助棋牌室，既不耽誤主業(yè)，也能實現(xiàn)小夢想。

甘來是個行動派，立馬進入角色，開始和同學到處找加盟、選地址。這兩項都不容易。

選擇加盟的原因，用甘來的話來說——“我們屬于跨行，完全沒有棋牌室運營的經(jīng)歷，選擇加盟會節(jié)省很多時間?！弊罱K，選擇了一家起步于長沙本地的棋牌室。

而自助棋牌室對選址的要求則是像極了老板的既要又要的本性——交通要好，人流量要大，租金不能太貴。

但只要舍棄一方，就誰也難不倒。甘來很快將最終將位置選定在自己住址附近的商圈里，房租8400元每個月。附近是商務職院和工業(yè)園，上學、實習的學生和工作的年輕人都特別多，客源完全不用愁。

甘來看完就租下了面積150平的場地，準備打造包括1大、4中、3小房的棋牌室。

說干就干，甘來和棋牌室總部簽訂協(xié)議，開始裝修。“自己出錢買材料，裝修由公司負責，裝修的時候盯一盯就可以?！边€沒營業(yè)，甘來就給棋牌室投入了接近25萬元。

棋牌室小包廂

事實證明，甘來的努力沒有白費。作為附近3-5公里最早的一家自助棋牌室，棋牌室開張時日日興隆。甘來驕傲地說，“8個房間，即使最小的房間是20元每小時，包房一樣爆滿?！?/span>

這份快樂，沒有持續(xù)多久。

甘來的棋牌室生意如火如荼，眼紅的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?！皬娜ツ晗掳肽觊_始，附近的棋牌室數(shù)量越來越多，美團上的選擇多到無從下手”甘來說著就點上了一根煙，滿是無奈。

越來越多同行帶來的結果是——棋牌室的價格、環(huán)境、服務都開始內卷。

一方面，甘來的棋牌室包房價格從曾經(jīng)均價20元/小時被迫降為大包廂15元，中包廂12.5，小包廂10元/小時。另一方面，自助棋牌室講究的就是“無人”，而卷服務的商家，為了提升顧客體驗感，請家里人守在店里，將無人干成半無人。

也就是，賺的更少了，但耗費自己的時間卻更多了。

為了穩(wěn)住客源，甘來被迫轉變?yōu)椤皵埧托≈鳌保_始運營微信群，頻繁發(fā)朋友圈，甘來的微信群現(xiàn)在有140多人。

好在甘來的付出略有收獲，起碼棋牌室現(xiàn)在勉強能在同行中存活，每個月穩(wěn)定盈利7000-8000元?！半m然每個月是盈利了，但每月開支也不小，房租、水電費、衛(wèi)生打掃、損耗，這幾項加起來至少要1萬元。”甘來眼睛里流露出無奈。

“棋牌室是一個有盈利上限的行業(yè)，即使時時刻刻爆滿，每天最多也就這么些?！备蕘韲@了一口氣——靠開棋牌室回本，遙遙無期。

02

守店難：從店主變債主

一邊喝茶一邊打麻將，對四川人來說就是手拿把掐。

打麻將和吃火鍋一樣是四川人深入骨髓的愛好，在四川有種寂寞叫做三缺一。不論何時何地，四川人都能血戰(zhàn)到底。即使夏天娃娃鬧著要玩水，也不耽誤在河灘上擺起麻將桌。

“今晚不喝個盡興，誰也別想走！”這是馬格店里常有的聲音，你以為這是在拼酒嗎？不是的，這是在喝茶，順帶搓麻將。

茶館棋牌室中的包廂

馬格在成都一家國企上班，工作穩(wěn)定的同時工資也穩(wěn)定，業(yè)余愛好不多，最愛的還是搓麻將?！拔业臉闼卦竿强臻e時間，隨時有麻將搓?！瘪R格笑著說起開店初衷。

四川遍地都是棋牌室、麻將館，馬格深刻意識到：要想在一堆麻將館中存活，就不能只做棋牌室。馬格選址附近小區(qū)偏高檔，住著許多退休人員，他們除了愛打麻將還愛喝茶。

馬格抓住這一點，決定開一家茶館棋牌室。

店面按照馬格自己喜歡的風格設計后，滿心歡喜開始試營業(yè)，但困難也接踵而至。

最先迎接的是同行為搶生意舉報棋牌室噪音擾民。“有一天晚上店里生意正好，包房已經(jīng)開了好幾個，警察突然就來了，說有人舉報我們制造噪音、擾民，我是百口難辯啊。最終，以顧客收場離開、我接受教育收尾。”馬格每想起這次經(jīng)歷就氣憤。

后來，為盡量減少噪音，馬格只好在墻上加上隔音棉。同時，也會提醒看店員工在顧客搓麻將時注意關窗。

其次是容易遇到顧客借錢、賒賬，最終討要難度堪比登天。

茶館棋牌室和自助棋牌室最大的區(qū)別在于經(jīng)常需要老板組局?！邦櫩蜎]有現(xiàn)金是時有的事，老板要促成局，就要借錢給他。”馬格說剛營業(yè)時，秉承著充分相信顧客的態(tài)度，但其中實際損失不下一萬元。

為了上桌打牌，有些顧客用各種借口要求事先借錢，牌后結賬。等到牌后，若是輸了錢就說回家給，一開始，顧客會準時還錢；但后期就開始裝失蹤、電話不接、信息不回。馬格被騙多了才意識到那些說自己限額的、卡被封的、微信沒錢的，都是借口，就是想空手套白狼。

除了借錢，性質惡劣的殺豬也時有?！皻⒇i”是指一群熟人和一個陌生人組局，通過出老千的方式讓對方大輸特輸。

營業(yè)期間，馬格某天突然意識到一個群體的闖入。他們每次在群里接龍組局都是三缺一，再隨機一位小區(qū)居民加入，剛開始，馬格只是以為他們愛搓麻將。

一段時間后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三個人每次和另一個小區(qū)居民組局成功，而小區(qū)居民必輸。這種現(xiàn)象口口相傳，直接導致小區(qū)居民以后不敢再來打牌。

對于這些困難，馬格屬于見招吃招，每一個都撞了墻。

03

轉讓難：為轉讓上演生意興隆大戲

在湖南，一個閑來無事的人，最常干的事情可能不是酒吧買醉、不是四處游覽山河，而是去棋牌室打牌，似乎只有棋牌室能容得下自己無處安放的靈魂。

路值以更換、維修智能鎖的生意為生計，當智能鎖沒有生意的時候，路值的身份就是棋牌室的無業(yè)游民，在那順便結實了一群牌友。

去年5月，常常光顧的棋牌室掛上了“旺鋪轉讓”的牌子，無奈之下，他和他的牌友只能轉移陣地。也就是在這時候，開棋牌室的想法在路值腦子里盤旋。

“我看這邊生意也不錯，又一直沒看到合適的工作，就在去年11月份的時候邊看工作邊看棋牌室轉讓?！甭分嫡f。

為了找合適的轉讓標的，路值線上線下同步發(fā)力。

路值打開小紅書，搜索“長沙棋牌室轉讓”，系統(tǒng)篩選出大把轉讓帖，理由幾乎都是個人原因導致無法繼續(xù)經(jīng)營，說得有模有樣。“看來看去看到了我大學同學工作地點附近，他也喜歡打牌?！甭分祷貞浧鸷痛髮W室友聯(lián)系的場景，當天下午就相約去看了意向棋牌室。

小紅書搜索“棋牌室轉讓”比比皆是

棋牌室地點位于一個職校附近，由一個一百七八個平方的辦公室改造而成，房租一個月四千一，包含5個包間，收費標準是150元5個小時，不管打幾把，有人自摸就抽十元，直到抽滿150元為止。

路值后來回想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從自己踏入這個棋牌室開始，轉讓該棋牌室的老板就在給自己上演一出“生意興隆”的大戲。

轉讓的老板為給路值留下好印象，說的每一句話中，都包含了無法繼續(xù)經(jīng)營的惋惜?！扒袄习逭f附近有一些熟客會經(jīng)常光顧，加上學校年輕人，一天高低能穩(wěn)定有幾桌。”在前老板的誘惑下，路值和同學商量了一下，背水一戰(zhàn)，做好了虧錢的準備了。

路值和前老板約定轉讓的房租、押金、轉讓費合計三萬五千元。簽轉讓合同當天，前老板為了消除所有疑慮下足了功夫，當天把能叫來幫忙充場的演員都叫來了，硬是湊了兩桌。

路值在前老板的劇情演繹下，堅定認為自己要開始boss人生了。而真正接手開始運營后，路值立馬發(fā)現(xiàn)被騙了。

路值沒有改變經(jīng)營模式，學著當天來看場地時老板的操作，提供免費茶水、零食，煙、檳榔從批發(fā)商處進貨，按進貨價售賣，棋牌室150元5小時的收費，如果出現(xiàn)加時情況也不多收。

但生意就是不如來簽訂合同的那天。

“工作日只有晚場才可能有一兩桌，前老板的之前熟客只有兩三個還在這繼續(xù)玩，我經(jīng)常還需要去旁邊的棋牌室打牌加人微信、拉生意?！甭分当硎荆凑掌迮剖业某杀居嬎?，棋牌室一天只需要一桌就能保本。而自己的棋牌室一個月的營業(yè)額只夠支出。

“小紅書和抖音也都同步會發(fā)視頻，但客源依然是少的可憐，所以后面三個月結束后要交房租，我跟我同學說賺不到錢沒必要繼續(xù)了，沒什么意義?！甭分禑o奈道。

棋牌室老板的最終結局，似乎總要歸在祈求盡快轉讓脫手上。

04

結語

籌碼交錯的麻將賭桌，運氣興衰轉換，沖破屏障的博弈體驗，刺激多巴胺不斷分泌。

15-20年前，在湖南、四川等地區(qū)幾乎每個居民聚集區(qū)都有由夫妻雜貨鋪演變而成的棋牌室，每家店都能賺錢。暴利之下，分羹者蜂擁而至。年輕人懷揣著在麻將桌上的熱愛，復刻屬于年輕人的棋牌室，就像麻將桌外的另一場豪賭。

十賭九虧一詐。

虧給了高昂的房租，虧給了惡性競爭的新入局者，虧給了不斷向自己借錢的牌友。甚至，在走投無路之時，還被同行欺詐。小紅書、抖音上棋牌室轉讓帖比比皆是。在棋牌室瘋狂倒閉的同時，蠢蠢欲動的入局者也不在少數(shù)。

一邊是被骨感的現(xiàn)實裹挾退場，一邊是懷揣著的美好理想。前仆后繼，棋牌室如此，年輕人的剛剛開始的創(chuàng)業(yè)生涯也是如此。

*本文中均為化名